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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年她们写给我的信 | 唐吉慧

朝之花 朝花时文 2021-10-02


文/ 唐吉慧

父母的屋子旧了,墙壁发霉,天花板的石膏大片脱落,房门的下角腐烂,他们在小区租了另一间屋子,痛下决心内内外外收拾清楚要整修了。我和父母在这里一起住过十多年,柜子、抽屉、盒子乃至各个角落里,至今留下许多书、笔记本、录音带、报纸等现在看来没有多少用处的物品。那天,我从下午1点一直整理到第二天凌晨12点半,有用的带走,没用的丢在地板上,最终地板成了垃圾场。带走的和意外发现的,有将近200封信。

这些信的作者大都是我的中学同学,信大都集中在1994年到1996年之间,每封大都冗长、啰唆得如流水账那样,难怪梁实秋先生认为写信与年龄密切相关,中学生多善于写长信——“谁能怪中学生的时代正是诗人的时代,哲人的时代,情人的时代呢?中学以上,随着这些黄金时代的消失,而信也渐渐变短。大学毕了业,大概就只余下八行,八行也尽多的了,不是么?”而我忽然发现,自己对于书信的痴迷,原来始于20多年前。



最早的来信是燕飞写的。1994年,那时候我们念初二。我和燕飞是小学同学,她热爱体育,是班上的体育课代表,体育成绩是女生中最好的,特别是短跑,跑起步来一头干练的短发衬着她圆圆的脸,飒爽极了。她有一股子男孩子气吸引着我,所以,我总觉得和她是哥们儿,放了学或是休息日爱往她家跑。她有个爱集邮的哥哥。她的爸爸妈妈工作忙,常常不在家,每次去,见得到她哥哥的同学聚在客厅打扑克、下象棋,热闹极了。我偶尔欣赏她哥哥的邮票,有时和她一起玩游戏机,有时则在她家门口的空地上和她一起踢毽子。燕飞家是私房,沿着一条河坐落在宝山老西门街上,自小学毕业她家搬走,音讯就少了。她的第一封信开头说:“在我写‘唐吉慧’这三个字的时候感到很陌生,我已经两年多没有给同学写过信了,我们自从进中学以来就没有交谈过,不知你还记得我这位老同学(吗)?”她在信里找我与她一起做参谋,为小学同学们再次团聚定日子、地点,关于种种问题,我一一做了认真回复。今天我依然难忘与燕飞的那段友情,关于后来那次相聚的情节,却早已像冰花一样融化得干干净净。

雨辰寄来的几张节日贺卡最有趣味,其中一张夸我的文笔好。她说:“相信在不久的将来,一定能看到你写的第一本书,到时候别忘通知我,我一定会看!”她写在贺卡上的话让我诧异,那时我们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,谁会认为自己“不久的将来”会写书呢?不过,那些年我确实喜爱读诗、写诗,课余沉醉在莎士比亚、普希金、徐志摩、戴望舒的文字里,模仿他们笔下的快乐和忧愁,为男生们代笔写了许多情书。雨辰生得高高挑挑,性格温温和和,同学里没见她与谁红过脸,而且乐于帮人,记得有年暑期我与男生们整日悠闲在外,临近开学作业本上自然空城林立,一时情急,请她来为我做了一回打字员,做那些需要借助电脑完成的功课,她竟满口答应。于是那个炎热的午后,顾不上喝一口冰汽水,我们辗转在一本本作业上,到傍晚才功成愿遂。前些天我把贺卡给她看了,她见了高兴。第二天,我给她寄去了我的第一本书,虽然这本书的内容今天看来浅薄、不成熟,不过我很愉快,因为这张贺卡。



Lili的信最用心,足足写来100多封,信封正面用黑色钢笔,有时画一束瓶花,有时画几杆枝叶;彩色信纸有时折成一颗心的样子,有时折成糖纸的样子;信纸空白处有时点缀上几句话,像诗又不像诗:“这些日子你好吗?我心中一直惦记着您这位好知音,别忘了我。”“在认识与了解的欣喜与感动中,一朵闲适、潇洒的云逗留的时间不长,随风、随缘,成就了我们长长远远的友谊。”末尾的签名处,偶尔配一张卡通贴纸,整封信浓情洋溢,尽是女生细致玲珑的心思。那年月我们的功课负担并不重,所以我们有时间靠一靠文学的肩膀。我读诗读小说,Lili偏爱的倒是小说。1996年8月14日的信上说,她在书展见到一套《叶辛全集》,定价210元,碍于囊中羞涩,只得在书架前苦苦站了两个多小时,把其中的文章粗略读过,之后,我借给她一本叶辛的《蹉跎岁月》。同年8月27日的信末让我帮她留意尼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和伏尼契的《牛虻》,我急忙从书橱里找来寄给她。没多少日子后,她回信说被书里的情节深深吸引,特别是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读完它花了三天课余时间:“保尔心中的那股烈火,好像是永不磨灭的,无论是何种艰难困苦,你知道我有多认真,乘车的时间都给我利用上了,看上几页也好……”Lili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,一子一女凑成一个“好”字。今年春节前夕,她带着5岁不到的小女儿来我这儿做客,小家伙第一次见到我,一点不认生,坐在我身边开开心心吃糖果。我仔细端详她的笑脸,那笑脸上有Lili从前的模样。

最让我难过的是见到小晶2000年寄来的一张贺年片,她说好久没有联络了,不知我的近况如何,并祝我2000年新年快乐。与小晶同窗念书时我们的相处很融洽,她成绩好,我爱向她提问,更爱捉弄她,她从来不生气,嘟嘟嘴,白白眼,甩甩手,接着微微笑一笑,一切如常。毕业后我们各自分飞,偶尔相见,同学之情依然,谁想六年前她在生育孩子时突发大出血过世了,留下刚出生一天的婴儿。我们都怀念小晶,但她毕竟是走了,再不能相见,空剩下这张贺年片,和毕业照上她不变的笑脸。


晶晶寄来的那张2000年贺年片


还有许许多多同学的信和卡片,真感谢那个没有太多科技产品的年代,让我们这些孩子能定着心、从容地写写信,而后通过一系列充满仪式感的动作,把信装入信封,小心用糨糊封口、贴邮票,塞进邮筒。那些信让读书的日子充满期待,又让我在二十多年后翻阅流逝的时光时,找得到温馨的记忆,年少的光华——燕飞像只燕子一般跨步冲越终点,我们激动地向她呐喊祝贺,她捋了捋满是汗水的头发,解下红领巾,扬起嘴角,跃起身向我们挥手致意。我看见红领巾在她手上迎风飞扬,我看见操场边的美人蕉上有蝴蝶在盘旋飞舞。


(本文刊于2019年6月7日解放日报朝花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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